我永遠無法回答他的問題!
偉立是我在大學時(臺北政大企管系1972年畢業)認識的一個朋友,不算挺熟,但也經常碰到面。他那時候是讀的另一所大學。
怎麼認識的,我現在也記不清楚了,好像他家當時就在我與幾個同學合租的校外宿舍附近,日子久了,常碰面,他就與我們的一些同住宿舍的同學混熟了。
我只記得他是一個樂觀、努力,而且很有企圖心的一個年輕人,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未來一定很有前途。我跟他說過幾次話,他總是笑瞇瞇的,不會多言,說話喜歡講重點。
後來聽說他請了一位家教,教他英文,因為他想畢了業出國唸書去。那是一位女家教,比他大三歲,每個星期到他家,教他兩次,主要的是在教他如何準備托福考試。有一次,天晚了,他騎機車要帶這位女家教回家,不幸遇到車禍,男生只受到皮肉之傷,女生的腦部則受到不小的傷害,事後變得智力不全,記憶力衰退。
偉立抱著負責任的態度,在車禍發生一年後,也就是偉立畢了業,就娶這位女家教為妻,後來偉立找到一份好工作,與妻生了兩個孩子,但可惜的就是這兩個孩子也都有智障。但是偉立並不是一個怨天尤人的人,仍然努力工作,每天下了班就即刻趕回家,全力照顧三個智力不全的人。
大約在35歲的時候吧,偉立自己突然檢查出來自己得了肝癌,且醫生囑咐他,在世的時間已經沒有多久了。
幾個朋友邀約去他家看他,那回我也去了,看到他躺在床上,妻子坐在床邊,用兩隻手緊握著丈夫的右手。偉立仍舊是笑瞇瞇的,反而勸導我們,凡事看開點。
我們與他談了許多話,大概都跑不出回憶往事,包括大學時候,大家認識的那段日子裡,所說的話與所做的事。但是談久了,我已看到偉立的”愁”,其實是滿深的。話題轉向憂鬱以後,他突然問我說:「你喜歡寫文章,你告訴我,上帝為什麼要這樣子對待我這個家庭?我們是犯了什麼錯?」
我為他說的話而愣住了,當時大家都突然沉默下來,大家都不敢發一語,憂鬱頓時傳染給每一個人,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?當場只看到他的妻子還是用雙手緊握著他的右手,嘴裡含著笑,呆癡的看著我們的沉默。但是我們每個人的都泛紅了眼角,內心都在飲泣。我一直在內心裡追問,上帝在哪裡?
臨別時,偉立給了我們每個人一張他們全家所照的像片,上面有著他的簽名,算是最後的紀念吧!
幾個月後,偉立去逝了。聽說他的妻子帶著兩個智障孩子回娘家去了。後來就斷了聯繫。
是上個月吧,一位當時跟偉立比較熟的同學,與我見面。談到偉立的妻子與孩子,他告訴我,偉立妻子在偉立死後兩年,也由於腦部漲瘤而死。兩個小孩由於身體先天上的不健全,也在媽媽死後兩三年內陸續死亡。
偉立的岳母也因此得了很深的憂鬱症。
昨晚,我在整理舊東西的時候,翻到當時偉立給我的簽名照片,一切回憶又顯現到了了當前,我始終記得偉立問我的那句話:「上帝為什麼要這樣子對待我這個家庭?我們是犯了什麼錯?」
二十多年了,這句話我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?即使我堅信宗教,也常向上帝祈禱。
這幾年,我的身體不好,也常有急送醫院的時候,特別是躺在病床上的時候,我始終想著偉立的一生與偉立家庭的命運。
我每次一個人站在曠野中,代替偉立向大地問同樣問題的時候,大地的回應總是一片死寂,只能聽到風的呼嘯聲。